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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亲爱的弗洛伊德

导读:

位于北伦敦的弗洛伊德博物馆,弗洛伊德生前用过的东西都保留着,其中最有名的,就是他听诊病患时的沙发

位于北伦敦的弗洛伊德博物馆,弗洛伊德生前用过的东西都保留着,其中最有名的,就是他听诊病患时的沙发,上边铺着华丽的暗色波斯基里姆毯,配上环境和光线,令人神往,这沙发,是他在1938年从维也纳逃到英国后,放在自己伦敦的诊所里,让前来问诊的病人坐的:这些病人多数都知道,自己将成为“精神分析之父”的观察和研究对象。

对医学史感兴趣的人,一定不会错过沙发上方的画:五十多年前,弗洛伊德在维也纳开业时就挂着它,名叫《萨尔伯屈里哀医院的一节临床课》。这是一件复制品,比原作小很多,在画中,你可以看到一个上了年纪、穿西装、打领结的男人,站在一间教学室里,手指着一个像是半昏迷中的年轻女子,一个助手模样的人用力托着女人的腋下,不让她跌倒,后边还有两个护士照应。在他们的对面,二十多个同样正装打扮的男人或坐或站,聚精会神地观看——显然在上课。

讲课者就是让-马丹·夏尔科,19世纪巴黎著名的神经学家,也是弗洛伊德最尊敬的人。1885年,弗洛伊德在萨尔伯屈里哀医院跟夏尔科学习了六个月,观摩后者迷人的临床工作,然后设法挤入了他的圈子。从这里开始,弗洛伊德离开自己无甚兴趣的基础学科——神经解剖学,转入他更钟情的心理学方向;他的第一块踏脚石是歇斯底里,他认为,这种古老症状不是器质性受损的结果,要想探究和诊治它,必须研究它的心理性起源。

不过,夏尔科属于医学专业人士,是科学家,并非心理学家,为什么看了他的临床课,弗洛伊德却找到了一个心理学的方向呢?

弗氏在其《精神分析运动史论》一文中,回忆了夏尔科给自己的一句忠告:“对同样的对象要一遍遍地看,反复地看,直到它们自己开口说话。”这是夏尔科临床实践的经验之谈,有那幅画为证,二十多人都跟随着他的指点,“看”那个病例。然而,弗洛伊德却从这句话里读出了矛盾:“看”的行为的叠加,最后却要落实为“听”,要听观察对象自己是怎么说的。断定科学家夏尔科有意无意地抓住了心理学的妙处和复杂之处。

受到夏尔科的鼓励,弗洛伊德离开巴黎回到维也纳,与自己的同事兼老友布罗伊尔走到一起,两人后来还合著了书。他们相信“听”的力量。之前,倾听行为对于医生而言属于非正式的,只可参考,而弗布两人将它发展为真正的新治疗法,不但要听,而且要长时间地听,一个医生,必须有能力和病人谈论他的症状。

转变的发生并非一蹴而就。晚至1895年,弗洛伊德仍旧把心理学归为自然科学的一部分,称之为一个名叫“科学心理学”的计划,有价值的心理研究必须能够量化,描述一个人的心理过程,必须利用加减手段,人的体内缺少了什么,或者增加了什么,导致了某种心理的发生、变化或消失。显然,这跟19世纪乐观主义的科学精神有关,人们相信,精密的数学计算可以帮助人们了解世上的一切,以数学为基础工具的科学备受崇隆。然而,弗洛伊德渐渐离开了科学的一部分——生物学和医学,而把目光集中于心智现象本身。在19世纪末,他开始形成一个大胆的结论:如果要对心智过程进行一个系统的生物学探索,那么,他那个时代的科学知识和技术是远远不够的。必须撇开科学的绳墨,另起炉灶。

《卡桑德拉的女儿》是一个饶有深意的书名,阿波罗赐予卡桑德拉以预言的能力,但后者却不服从他,拒绝了他的爱;从上述夏尔科—弗洛伊德的关系来看,是夏尔科科学的罩袍下,钻出了弗洛伊德这个不安分的后代。精神分析起源于科学的授权,而又背离了科学的信任。弗洛伊德脱离了夏尔科,剑桥大学的斯蒂芬·海思教授把他们的关系简单地概括为:“夏尔科看,弗洛伊德听。”约瑟夫·施瓦茨,美国精神分析学家,在这部叙述欧美精神分析发展史的专著中写道:“弗洛伊德和布罗伊尔是首先允许人类主体为自己说话的人。”传统西医——堂皇的主流科学——仅仅把人当作客体来观察,一切听眼睛和解剖刀的,这忽略了人作为主体的内心体验。萨尔伯屈里哀医院的学员们看到了女人扭曲的脸容,却看不到她的希望、恐惧、欲念、渴盼和个人记忆。

但事实上,弗洛伊德从1892年开始,就与布罗伊尔渐行渐远了。施瓦茨说,两人“风格上无法妥协”,弗氏想要“把结果一般化”,强调诸象之间的共通,而布罗伊尔则相反,要求审慎地分析个案,不能任意概括。“布罗伊尔是位非常优秀的生物学家,而且在没和弗洛伊德合作前就很成功”相对布氏而言,弗洛伊德算是没走通科学这条路,才另辟蹊径,打出一片天的。

不过,弗洛伊德并没有放弃这样一个希望:有朝一日,神经学会发展到一个更高的水平,可以验证和深化精神分析学的种种假定,如情结、压抑、饥渴、无意识等等。他是知晓精神分析的致命伤何在的。在1920年的一篇文章里,弗洛伊德写道:“如果我们已经抵达一个位置,可以用生理学和化学的语言赖取代心理学语言,那么,我们的精神分析便可望消除各种固有缺陷……”他又谈到了生物学,说它“确是一块有无限可能性的领域。我们可以期待,它将给我们最具震撼力的信息。我们提出了问题,但无法预测生物学在几十年内会给回以怎样的答案”,也许,“我们所有人为的预设都将被一扫而空。”

他是对的。他很清醒地意识到,精神分析这门学问是围绕一大堆无法假定和预设建构起来的。《梦的解析》固然是伟大的著作,可是,如施瓦茨所说,《梦的解析》出版百年之后,“我们已经不相信全然了解(世界)是可能的了。”这部书,可能仅仅是弗洛伊德做的一次智力游戏,是在训练一种文体,后者的成就或许还更大一些。读过这部书的人都知道,它不是“科学”著作,向读者介绍一些研究成果,它讲述了,更确切的说法是“表现”了,一项研究的历次阶段。它不是一份井井有条的报告,而是一个舞台,各种可能性纷然上演。

当精神分析成为一个学科,有了一个固定的体制时,弗洛伊德的“科学情结”(精神分析学者肯定会用这个著名的精神分析用语来攻击他)又受到了体制中保守者们的排斥和憎恶。随着精神分析成了气候,“听”与“看”之间的对立加深并固化了起来,极端的“听”派人士,企图尽力阻止精神分析与认知神经科学之间有任何的眉来眼去。

当然,这种阻拦注定是徒劳的,否则,今天我们不会这么熟悉情绪与生理过程之间的交互关系,肾上腺素、多巴胺等专有名词,进入到我们描述情绪的话语之中。倘若精神分析成功地躲进小楼成一统,只“听”不“看”,这种情况绝无可能出现。然而,依旧有许多精神分析学者,公开宣称一般意义上的科学发现,特别是神经科学方面的发现,与精神分析无关,这有点像是神学人士无视古生物学证据,坚持认为世界是由上帝一锤定音地创造的。